醉来稳做芦花梦——南帆2019-05-02 admin_sjb 查看:4924次
醉来稳做芦花梦 南 帆 站在阳台上看一派大水,大约是传说中的阳澄湖了。水阔天圆,湖面一层薄雾。附近有一个小码头,一艘褐色运输快艇突突地驶出。蓦然一声汽笛,吼声如牛。湖里的螃蟹体格壮硕,据说能在光滑的玻璃上八足挺立,挥舞双螯。 追溯这一派大水的发源地,竟然是数十年前的记忆。“前面就是沙家浜!”京剧《沙家浜》之中的念白迄今仍在回响。“垒起七星灶,铜壶煮三江,摆开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……”这是汪曾祺先生写下的脍炙人口的唱词。《沙家浜》的唱腔刻录在我们意识的某一个角落,不经意间就会悄然浮现,盘旋在口吻之间。同行的许多人能够一字不落地演唱《智斗》。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惊叹:你们真渊博!我在卡拉OK厅里遇到一个歌手,她可以独自声口毕肖地包圆了阿庆嫂、刁德一和胡传魁的所有唱段。 湖里的芦苇荡,不如想象的那么茂密。一阵风过,哗啦啦地响成一片。小木船无声地潜行,这就是当年新四军奇袭的路线吗?这些故事如今已经储存在革命历史纪念馆里了。我在纪念馆内见到了阿庆嫂的相片。一个面目平常的妇人,穿一件土布的褂子,肚子有些拱起来,看不出多少伶俐之态;另一张相片上的茶馆简陋得很,几把椅子,地板似乎有些破损。找不到《沙家浜》唱词中“春来茶馆”的雅趣。但是,历史曾经从这里经过。芦苇荡,新四军,阿庆嫂,沙家浜都成为历史传奇的组成部分。 然而,这算历史吗?小镇原名横泾镇,因为《芦荡火种》特别是《沙家浜》的巨大名声而改称“沙家浜”。没有史书的记载,没有碑铭石刻,一台戏唱了下来,说改就改了。横泾镇从此沉没,所有的故事都从沙家浜开始。是不是太随便了些? 我未曾将这种疑虑放在心上。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;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。地名不过供人称呼,供人记忆;有一个好的理由,修改一下也是无妨。什么叫好的理由?惊动了文人墨客,一个地名尾随一篇美文而风传天下,这就是雅事了。古往今来,多少地名是被文人墨客带入历史的?因为王羲之会稽山的曲水流觞之饮,兰亭至今犹存;西安城外的终南山,由于王维的吟咏而名垂千古;李白仅仅在梦中游历了一番天姥山,后人就要循迹而至,参拜再三;苏东坡写《赤壁赋》,写《念奴娇•赤壁怀古》,尽管他所游览的黄州赤壁并非三国孙曹交战之地,人们仍然将此处称为“东坡赤壁”;至于鲁迅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给绍兴增添了多少份量,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。另一些时候,人们甚至兴致勃勃地给文学虚构的世界找一个真实的落脚之处,例如《红楼梦》。《红楼梦》之中的大观园如此迷人,以至于人们按照曹雪芹的想象在地面上仿造出这么一座园林。如果有一门文学地理学,这些地名远比北京、上海或者深圳响亮。 横泾镇把自己的故事衔接到一台戏上,从此,这一派大水注入了文学的魂与魄。“醉来稳做芦花梦”,这是常熟人杨仪的诗句。秋凉蟹肥,芦花飘白,那些集聚到阳澄湖的人不仅因为水乡风光,还因为听到了文学的召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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